胡为民在两人的目光下,翻开了《送货上门》的手稿。
两个短篇,加起来四五千字的样子,胡为民看得非常快。
可以说,经过他的一番教学和《演员》的创作后,两人在小说创作方面进步明显。
就故事的流畅度而言,他们的《送货上门》,远比第一次写《演员》时强不少。
情节编排也很合理,尤其是对故事悬疑氛围的塑造,这点非常值得表扬。
至于说谁写得好……胡为民觉得两人写得都挺好。
明明是同样的大纲,两个人却写出了不一样的故事。
其实这很正常,后世对《送货上门》的解读就是多元的。比如科技与便利的异化,消费主义陷阱,现代人的孤独困境等。
在胡为民看来,这个故事蕴藏着宿命论。
就是说,主角收到包裹的那一刻,命运便已经注定。他之后的所有行为,不过是被命运推动着的。
如《俄狄浦斯》式悲剧,质疑人类对自由意志的幻觉。
看过手稿后,胡为民开始点评陈建公和查剑英的作品,两人的《送货上门》很有时代特色。
“建公写的是物资匮乏下的神秘馈赠,主角是个返城知青,突然收到匿名包裹,内含稀缺资源,比如粮票、白糖、的确良布料等。
整体悬疑色彩浓厚,又带点荒诞现实主义。”
“在故事最后,主角发现所有包裹其实来自未来老年的自己,他其实是在用余生换物资。
也就是说年轻的主角因为匮乏的物资疯狂索取物资,却不知道这些物资正加速自己走向苍老。物资的充盈,反而成了吞噬青春的陷阱。
已经有些存在主义困境的味道了。”
“胡老师,什么是存在主义困境?”
陈建公挠挠头,前面胡为民说的他都懂,就是最后那个名词,他没听过。
“存在主义认为人的价值高于一切。个人与社会是对立的,但也是可交流,互相不能脱离的。人是被扔到世界上来的,客观事物和社会总是在与人作对,时时威胁着“自我”。”
“在你的小说中,这个困境是什么呢?就是主角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循环中。自由意志被否定,选择反而会导致走向主角预定的结局。”
胡为民先是解释一番什么是存在主义,继而又以陈建公的作品威力,进一步说明存在主义的困境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啊!”
陈建公恍然大悟,越思考越觉得自己写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旋即,他看向胡为民的眼神充满了钦佩之色,“胡老师,您真是博学多闻啊!”
他越和胡为民接触,越了解对方,越发能体会到胡老师的博学多才。
“胡老师的知识储备就像深渊一般,深不见底!”查剑英感慨道。
“好了,别夸我了。”胡为民摆摆手,然后拿起查剑英的手稿点评起来。
“剑英版的《送货上门》同样有趣,她聚焦的是集体主义和个人欲望。”
“在她的故事里,女主角是个工厂工人,因为超额完成任务,被匿名嘉奖,奖品以包裹形式邮寄到她手中。包裹中的物品从生活必须品,渐渐发展到奢侈品,如漂亮衣服和鞋子,化妆品等。
女主从一开始对得到包裹的惊喜,到怀疑包裹的来历,试图反抗却渐渐沉迷于欲望中。”
“结尾,女主因为包裹的原因工作不再积极,领导找她谈话也没有用,只能将她安排在工资低的岗位上工作。
没有了先进后,神秘包裹中的物资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值钱。
女主为了包裹,只能妥协,成为送包裹的一员。”
说到最后,胡为民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道:
“剑英这一版倒有点资本主义对纯洁质朴的劳苦大众侵蚀的味道。
似乎是在暗示许多先进分子,因为糖衣炮弹,成了资本主义的走狗。
有点像披着悬疑外衣的警示小说。”
胡为民将查剑英和陈建公的作品全部点评一遍后,两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要到决定谁的作品能在报刊上发表的关键性时刻了。
“你们俩写得都很好,同一个故事大纲,却写出了不同的主题和内核。”胡为民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两人紧张的神情,笑了笑,“既然两篇故事都这么精彩,为什么不能一起发表呢?”
“啊?”
两人傻眼了。
本来他们以为两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的作品无缘发表,结果胡为民话音一转,竟然表示两个人的作品都能发表。
陈建公问:“胡老师,您说的可行吗?”
查剑英也紧张地盯着胡为民,生怕他改变主意。
“当然可以,要不是故事带点科幻味道,几大主流文学杂志也能上。”胡为民给予两人肯定。
这下两人眼眶都红了,对他们来说,胡为民的肯定要比他们的小说在报刊上发表,还令他们激动。
再次夸奖两人一番后,胡为民收下他们的手稿,心里有了个新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