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忽然想起什么,道,“哦对了,岳父,这几天皇后一直提到你,还说想出宫去探望下你的病情呢。今日难得你入宫来,一起用个膳再走,如何”
“臣就怕有所打扰。”
张峦拱手道。
朱祐樘眉开眼笑:“一点儿都不打扰……老伴,你让人去安排一下,顺带通知皇后,就说岳父今天晚膳在宫里用,让她也高兴高兴。岳父,你先去坤宁宫那边,我先跟他们几个商议一下朝事,随后就到。”
“那臣先过去了。”
张峦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根本就不见有什么腿伤,也没瞧出抱恙在身的某些征兆,走路异常顺溜,跟着一名领路的常侍太监便优哉游哉往坤宁宫去了。
……
……
入夜。
上灯时分。
怀恩带着覃昌一起往司礼监值房走。
路上怀恩见覃昌有些魂不守舍,主动开口:“你也看到了,其实张国丈为人还算正派,并未开口替李孜省求情。”
“嗯。”
覃昌点了点头,却没有多余的话。
先前张峦的表现,连他这个时刻提防张峦,甚至做好以后跟张峦长期斗争的人,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怀恩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故作姿态,说漂亮话而已……具体不看他怎么说,还得看他怎么做。”
覃昌问道:“要是他不偏袒,李孜省这次很可能会被直接定罪,那他非要主动承揽这差事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或许真如他所言,想让朋友之谊能全始全终吧。”
怀恩做如此解释,然后又道,“眼下他已经去了坤宁宫赴家宴,等于是进了陛下的内宅……这种亲密关系,你与我都不及啊。”
覃昌神色略显悲哀。
虽然坤宁宫他们也经常去,但他们只是作为家仆而存在。
人家张峦则作为家人,是被邀请过去赴宴的。
这就是差距所在。
怀恩也有些茫然,似乎在自言自语:“现在梁芳都已被发配,难道还要因为李孜省涉案,再把人给召回来如此大费周章,值得吗”
覃昌问道:“所以……怀公公认为,此案应该适可而止”
“你自己想做的事,且已开始实施,那就得有始有终,不要半途而废。”
怀恩显然是个矛盾体,每次都提出事情的两面性,并给出截然不同的两种应对举措,这次也不例外,只听他接着道:
“不过,想靠通过攻击李孜省,来避免张国丈晋升高位,只怕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你听谁的,也不该听刘吉‘刘’的……如果刘吉真有本事主持全局,他也不用担心一个生员出身的人入阁,取代他的位置。他如此忌惮张峦,不正好说明,他无能吗”
覃昌一时间有些傻眼。
想想怀恩的话,听起来简单明了,但却好像醍醐灌顶一般,让覃昌瞬间有一种洞彻世事的明悟。
跟谁合作,也不该跟那个无能且背负偌大骂名的阁臣合作。
本来还觉得刘吉挺会算计,还很擅长党争。
但跟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且勇于任事的张峦相比,则好像……刘吉屁都不是了。
……
……
此时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内。
李孜省被“请”过来后,在北镇抚司的宴客厅足足等了一天,愣是没人来问他话。
就在他想知道自己几时能回家时,这边却有人进来,押送他前往牢房。
“不是说,本官只是被请来问话的吗为何还要被关进诏狱里不行,我要见朱指挥使!”李孜省立即便发出抗议。
来人乃锦衣卫千户牟斌,而眼下牟斌是锦衣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深得怀恩的欣赏。
牟斌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请您不要见怪……按照规矩,只要没有放您回去的诏令下达,您今晚就不得不在牢房内过夜。
“不过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您的案子还未正式开启,所以近日并不涉及到过堂审讯的环节,或许明日有人向陛下求情,您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呢”
李孜省黑着脸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说是什么案子,就让我过来,那总得先问话,或者是让我知道是因为什么进来的吧这眼看都已经入冬了,让家里带点儿衣物和被褥进来御寒,也不行吗”
“自然不可!”
牟斌回绝得很干脆,“拘禁期间,不得与外界交流,避免窜供,这是锦衣卫的规矩。也请您配合,免得有伤和气。”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孜省眼见游说无果,无奈之下,只能跟着牟斌一起往诏狱里边走。
等他进到诏狱内部,沿途看到牢房内关押的众多官员,那情况可就热闹了。
众人听说以往在朝中只手遮天的李孜省也进到这里边来,全都往他身上瞧,就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甚至牢房深处还不时发出一声声怪叫,让人心悸不已。
李孜省心想,我他娘的有一天也要沦落到这般田地
亏我昨日还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呢。
“李孜省,你也有今日!我早就说过,梁公公落罪,你怎可能独善其身你怎么好意思留在朝中继续当官的早点儿请辞还乡,何至于沦落至此”
里面有人冷嘲热讽。
牟斌厉声呵斥:“休要喧哗!李大人只是被请来问话,临时在这里住上一晚。若是谁再多嘴多舌,休怪立马提堂问话!”
有牟斌这话撑腰,诏狱里总算安静下来。
但李孜省面子上终归还是有些挂不住,作为曾经权倾朝野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一路上他皆都默不作声,大有种“悔不该当初”的悲苦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