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知青搬运队里放人情,第二把火烧起来(求月票)
天色彻底要黑下来了。
不同于阴天,这就是夜幕降临了。
下了一天小雪,此时雪花还在飘零,倒是小冰雹已经停歇了。
钱进吹响了下班哨。
一天突击,四天积累的工作量基本上忙活掉了四分之三,这全赖知青搬运队的鼎力相助。
之所以是四天积累的工作量而不是三天,原因在于昨天虽然搬运工们上班了,可上午杨胜仗就带着保卫科过来大肆抓人了。
这样半数工头和三十多个工人被带走,剩下的全慌了,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一个个胆战心惊都在忙着打听消息。
这导致了昨天工作又被耽误了。
下班了,钱进安排邱大勇带工人去洗洗手,找了个避风的空仓库歇一歇,他来准备晚饭:
“大概得需要个把钟头,让同志们好好休息,恢复一下体力到时候给我使劲乾饭!”
邱大勇留着带队,他带了烧饼和伊湘君去采购。
直奔城南区人民市场!
这是当前海滨市最大的农贸市场,位于黄山路上,总共上下两层,设有肉类专区,有猪肉鸡肉牛羊肉,更有鱼肉海鲜,是市民购买肉类的重要场所
细盐般的小雪花飘荡。
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到耳朵根,蹬着二八大杠往家里猛冲。
伊湘君裹着枣红围巾坐上了烧饼自行车后座,路滑两人慢慢的骑,双方约定了在人民市场正门见面。
回到家里,钱进带上了集体采购证,又拿上了一把大团结和一沓肉票丶粮票丶菜票。
他出门招呼了刚回到居委会仓库的朱韬,说道:“别卸车了,把火炉留在上面,给我送甲港112仓库去,跟咱弟兄们说一声,给我凑十个炉子用一下。”
朱韬一愣:“这麽多啊?”
钱进说道:“对,咱这里两个炉子,我家里两个还有204魏老师家里一个,这样是五个了,你们再给我弄五个炉子过去。”
“另外无烟煤什麽的给我备足够了,还有刀呀菜板呀什麽的,我请人家吃饭,需要全套家伙什。”
朱韬点头:“好,没问题。”
钱进骑车去人民市场,烧饼和伊湘君正在路灯下跺脚搓手:
“走,进去弄点牛羊肉!”
烧饼高兴的问道:“今晚能吃牛羊肉?买多少啊?咱们那麽多人不得弄个十斤二十斤的?”
伊湘君用肘子碰了他一下使眼色:“听钱大队的,他自己有数。”
烧饼嘿嘿笑:“我知道,我就是高兴,又能吃肉了!”
钱进说道:“十斤二十斤有什麽用?今晚咱就是吃肉,牛肉六十斤,羊肉六十斤!”
伊湘君和烧饼对视一眼,同时笑了:“钱大队你说笑呢。”
钱进打开带来的铁盒子给他们看:“自己看,我带了多少肉票?”
伊湘君一眼看去,眼神直了。
钱进将铁盒递给她:“你是女同志,心细,来,这个给你保存。”
能扛一百斤米袋的姑娘端着这个不到半斤的盒子,一时之间感觉沉甸甸的几乎搬不动。
三人进入人民市场转了一圈上二楼去西边,结果被个穿蓝布棉袄的老汉拦住。
老汉袖口别着红袖章,说:“同志,这方向是特供市场!”
钱进从内兜掏出个塑封证件给他看。
白色的灯光下,红戳泛着油光:“供销总社的,这是我的工作证和集体采购证。”
老汉检查工作证,上面供销总社的红章很清晰,钱进的免冠一寸照片上面容很精神。
他仔细一看岗位下意识咋舌:“哟,大队长呢,真是年轻有为。”
大宗牛羊肉只有特供柜台出售。
此时柜台前挤着七八个手攥肉票的主妇,她们手里都有集体采购证。
但钱进看她们的样子不像是单位食堂的采购员,估计这证跟他一样来路不正。
“让让!让让!”烧饼沾满雪水的大头棉鞋踩得水磨石地面咚咚响。
伊湘君小跑着跟上,怀里铝饭盒被抱得很紧。
售货员是个上年纪的老同志,动作慢吞吞的可是态度很好。
他扶了扶断腿眼镜:“同志,买肉要排队……”
钱进点点头,烧饼老老实实进入队伍里。
妇女们买肉很仔细,挑来挑去挑不好,钱进就说:“要不然我们先买,我们不挑,买了就走,你们可以看看我们的肉到时候再做选择。”
不用妇女们同意,售货员先答应了:“不挑?看来是食堂买肉,那你来吧,优先供应集体采购行为。”
“鲁西黄牛肉六十斤,山羊肉也要六十斤。”钱进手指划过玻璃柜台,指尖在台面冰碴上划出白痕,“要肥三瘦七的雪花肉,骨头另装。”
他看过价格了。
现在牛羊肉比猪肉便宜,按照猪肉的九成价格出售,而猪肉是统一的含票一斤七毛八。
这样光是买肉便是需要八九十块钱。
当然,这对钱进来说毛毛细雨。
而排队的妇女炸了锅。
穿列宁装的大婶扯着孩子后退两步:“这得多少肉票多少钱啊,哪个单位这麽厉害……”
她怀里的男孩盯着钱进鼓鼓囊囊的军挎包,鼻涕冻在嘴唇上。
售货员仔细的查看集体采购证,查看无误后又询问单位。
钱进出示工作证后他不再废话,开始卖力的切起肉来。
烧饼和伊湘君看着暗红的牛肉大块大块落入秤盘里,满眼都是渴望。
售货员喊了一声,肉案后的布帘被掀开,有穿白围裙的壮汉拎着两扇羊肉出来。
新鲜肉腥气混着冰碴的寒意扑面,伊湘君看见暗红的肌理间凝着霜花似的脂肪纹路,后腿肉还在神经性地抽动。
“现宰的?”钱进食指按了按肉面,凹陷处缓缓回弹。
“半拉个点前头刚放的血。”壮汉的斩骨刀往案板一剁,“你们供销社就是牛逼,搬运工就是胃口大。”
趁着妇女们看肉,钱进的军挎包里飞出两盒大前门香菸到壮汉跟前。
壮汉不动声色接住,刀尖一下子挑开牛腿筋:“要肥三七瘦?放心同志,让你吃一口香的!”
钱进问道:“能不能给打成片?我们工人今天累了一天,准备涮个火锅吃。”
壮汉收了烟好说话,但还是为难:“六十斤肉打片那不费劲了?给你切成长条,你们回去自己打片吧,人多不麻烦。”
钱进只能答应。
他让伊湘君结帐,让烧饼盯着,自己又带上结完帐的伊湘君去买别的。
五十斤挂面,二十斤粉条,钱进采购起来肆无忌惮。
伊湘君都害怕了:“钱大队,您这哪来的钱和票呀?”
钱进说道:“放心,不是贪污的。”
“我手下的劳动突击队办了个人民流动食堂,咱自己的小集体企业,可以预支钱票招待工人。”
今晚主要就是涮肉吃,面条和粉条是补充,别的用不上了。
钱进看到还有芝麻酱丶豆腐乳之类的副食品出售。
但想了想没下手。
他安排的火锅底料本身滋味就够好了,这年头不能太高调,吃个差不多得了。
因为他们买肉多,特供专柜还派人用小三轮给送过去,这样倒是省了钱进很多事。
肉装筐子进车斗,面条丶粉条放进去,钱进骑车带路。
骑车的老汉支支吾吾的说:“领导,你们额外带货,这得加五毛钱车费。”
钱进说道:“这个你放心行了,我给你一块钱,你得给我再装点东西。”
他看到有卖大葱的,索性买了两捆大葱又去买了十斤黄豆酱。
搬运工们干累活口味重,到时候先来两口大葱蘸大酱可以开开胃丶解解乏。
三轮自行车开到仓库门口,烧饼大呼小叫的喊:“出来几个人,出来搬肉!”
累了一天的青年们坐在马扎上休息,听到他的喊声有人懒洋洋的抬头:“买了多少肉,你烧饼自己搬不动啊?”
“牛肉六十斤!羊肉六十斤!”烧饼得意洋洋的说道。
附近的青年『嗖』的一下子全站起来,立马有人说:“哥几个累惨了,你可别戏弄哥们。”
烧饼鄙夷的撇嘴:“瞧你们那熊样,我是能戏弄你们的人吗?”
青年们没见过这麽多肉,纷纷跑出去看。
天气寒冷,切好的肉块已经冻成一坨,一筐肉被搬下来,周围的青年纷纷瞪眼咋舌。
钱进问邱大勇:“炉子和调料送到了?配的无烟煤够不够?”
邱大勇说道:“够,够,已经烧上水了,估计再过个五八分钟就能喝上热开水了。”
钱进准备调制锅底,说道:“你去带同志们切肉,火锅吃过是吧?全片成肉片,越薄越好。”
“厚点好,吃起来过瘾。”烧饼出主意。
钱进说道:“肉厚了总是煮不熟,而且不容易入味……”
“你是大队长还是钱哥是大队长?”邱大勇眉头拧作一团问烧饼。
烧饼赶紧缩头去干活。
从外面搬来的箱子当板凳,青年们围着炉子烤着火,然后一起憧憬着待会大口吃肉的爽快。
采购来的物资全卸下车,钱进挥挥手,仓库铁门轰然关闭。
灯光有些昏暗,不过知青搬运工们已经习惯了,对此毫无意见。
水烧开后将水壶拿下来,炉子里红彤彤火焰冒出来,既给仓库带来了暖意,又给送来了光亮。
十口煤炉像微型炼钢炉般红光灼灼。
钱进去看了看切肉片的进度,示意伊湘君带人去支起铁锅。
这年头的人不挑剔,乾重活的人都是重口味,所以十口铁锅里放的全是麻辣锅底。
牛油块在锅底滋滋化开,热水倒进去,呲啦声中,麻香味跟随热气迅速蒸腾。
一捆捆大葱扔在地上,知青们端着搪瓷缸或者铝饭盒去领黄豆酱。
然后各自去抽一根大葱,不用洗,剥掉葱白外皮用手擦一下葱叶,抹一口黄豆酱塞进嘴里咔嚓一声,就是一句『带劲』。
火锅迅速沸腾。
钳子凑近猛吸一口,呛得直咳嗽:“这家伙够劲,蜀中那边的配方吧?我70年丶71年被借调过去修铁路来着,那会庆功宴上吃的就是这!”
他布满老茧的手也不怕烫,伸手进锅里抓起一根在油面上翻腾的干辣椒便塞进了嘴里。
随即他脸色通红丶倒吸凉气:“准没错,正是这个味儿!”
烧饼看他一个劲的张着嘴倒吸凉气,迅速开门出去捏了团雪塞进去。
钳子起身要捶他,烧饼认真说:“我为你好,是不是不辣了?”
“是不辣了,可老子就是想享受这个辣味!”钳子继续要捶他,引得众人哄笑。
切好的羊肉片大把大把的撒进锅里。
瞬间蜷成一团。
邱大勇在吆喝:“别着急啊,肉管够,别吃不熟的,到时候闹肚子!”
话是这麽说,当红油再次沸腾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下筷子了。
羊后腿肉在热汤里翻滚,血色褪成粉白的刹那,立马被人迅速捞起。
裹着红油的肉片不需要任何调料了,光是锅底的滋味已经足够征服这年代青年们的舌头。
肉丝纤维上捻着红油,入口先是滚烫,继而鲜甜混着麻香在嘴巴里炸开,又烫又麻的感觉很神奇,让人舍不得停筷子。
还有牛肉也下锅了,这又是另外的风味。
钱进给的大前门香菸起作用了,他们买的牛肉还挺肥的。
带着肥肉的肉片下锅里,脂肪层迅速收缩跟融化了似的。
“趁热吃趁热吃”的吆喝声不断。
烫得人嘶哈吸气却直呼过瘾的声音更是不断。
邱大勇最后拿出镇场子的羊尾油。
雪白的脂肪颤颤巍巍。
钱进看的反胃,却馋的好些人吞口水。
这是缺油水的年代里,青年们眼里的好东西。
人家是看他们买的肉多,才给塞了两块大绵羊的羊尾油。
邱大勇解释:“寻常时候咱老百姓买这个肯定买不到,都被人家自己留下了。”
羊尾油片进入热汤里打个滚便蜷成白玉卷,众人抢食,说是入口即化却无半点腥膻,反而能吃出淡淡的奶香味。
钱进听他们说的神奇试了一口。
有个锤子的奶香味!
又油又腻!
还有饭量大的青年肚子饿,他们开始抓了面条粉条撒进锅里。
面条和粉条在滚汤里吸饱汁水,亮晶晶地滑进搪瓷缸,被青年们连汤带粉吸得呼噜响。
他们额头的汗珠映着炉火,热气腾腾。
除了挂面,钱进也买了少量的手擀面。
他想多买,奈何不多了。
这是抢手货,现擀现卖,是寒冷天气里好些人家的晚饭首选。
人民市场里的手擀面在面团中揉了鸡蛋清,抻开时有弹性,下锅遇热便蜷成麻花状。
钱进捞起一筷子吹了吹塞嘴里,面条弹在腮帮上软软的,使劲嚼一口,麦香混着牛油直冲天灵盖。
不知谁往锅里下了把干野菜,青翠的叶脉在红汤里舒展如春柳,苦香味道倒也别具风格。
钱进看到后哈哈笑:“谁还带了野菜啊?”
有人不好意思的说:“我妈今天让我给二舅家送过去,一直没过去,那就不送了,咱涮着试试好不好吃。”
烧饼则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炒花生,粗盐粒裹着焦香在众人手里传递。
一人只能分到四五个花生,却吃的满口喷香。
吃喝的开心,有青年便跳上货箱,用铁勺敲着锅沿唱快书,唱到『武二郎痛饮十八碗』时,有人喊:“是要打老虎了。”
烧饼被推出去装老虎,众人要邱大勇去打他。
烧饼便骂骂咧咧:“老子的花生给狗吃了。”
邱大勇冲钱进笑了起来:“这帮兄弟不知道多久没这麽快活了。”
他叼起一支旱菸卷,看着汤锅的目光悠远:
“自从我们在这个城市里聚到一起,好像天天皱着眉头,连个笑声都难以听到。”
“饭都吃不饱,肯定笑不出声来。”钳子坐到旁边,“我都好几年没这麽痛快的吃过肉了。”
“当年在建设兵团,就是前年我回城之前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你们都不知道日子多艰难,三十多个人分一只野兔子!”
邱大勇感叹:“怎麽会不知道?那时候谁的日子也不好过。”
“七二年腊月,在林场抬原木,那家伙是真累而且真危险。”
“有一帮知青兄弟受不了,要偷渡回城,我就把自己乾粮配额都给他们了,自己啃了七天冻土豆,用火一燎干啃,那股子烟熏火燎味啊……”
而此刻伊湘君正往他碗里添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
恍惚是北大荒林场里烤土豆的炊烟穿越五年时光,终在这海港仓库里找到了归处。
烧饼不再开玩笑,坐过来说:“所以现在咱日子好过多了,都吃上牛肉羊肉了,还是用这麽多油水的火锅汤涮着吃的。”
“去年咱在一起过年,别说牛肉羊肉,当时连带油水的汤都没有喝上一口。”
“是,所以得回城啊,留在林场现在也一样。”邱大勇摇摇头,“前年腊月二十八接到返城通知,全连百十号人围着电话机哭。”
但有人摸索着自己印有『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红字的搪瓷缸发呆:
“回来了有啥意思?如今街道不给落户口,要不是钱哥给托关系住上了临时宿舍,那咱得天天被房管所跟撵兔子一样撵着跑。”
钱进说道:“以后都不用被房管所撵兔子了,我不是说晚上还给你们准备了东西吗?其实是准备了一个消息,一个好消息!”
“杨部长昨天从老邱他们几个口中得知了你们的困境,特意从我们仓储运输部腾出三间宿舍,你们今晚就能搬进正式工宿舍!”
角落里捞面条的几个青年突然停下筷子看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邱大勇拽住钱进胳膊:“真的?”
钱进说道:“这还有假呢?咱今天又没喝酒,不至于说醉话。”
“下午单位里给我送过来住宿通知单了,能三间宿舍一大两小,可以住二十个人呢,够你们住了吧?”
“够了够了!”邱大勇欣喜若狂,“一间小的给姊妹们住,这绝对绰绰有馀!”
钱进说道:“我看不下雪了,吃的差不多咱们要不然撤了吧?帮兄弟姐妹们搬家去。”
“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呀,你们别以为是去住招待所,是搬运工的集体宿舍,那条件……”
“只要别被人半夜泼凉水撵走就是好条件。”有青年喊道。
邱大勇的喉结剧烈滚动,后脑勺疤痕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暗红。
他使劲抹了把嘴巴用肩膀撞钱进,满脸的感激:“钱大队,谢了。”